缘来岁月俱是客

　　伏案读书，是一件幸福到极致的事。
　　她生在一个百废俱兴的时代，建国初期，万木逢春。她不是见解独到的志士，不是左右逢源的政客，在一个个传奇人物即将登上历史舞台的时候，她在乌黑的幕布里充当一个微乎其微的背景。生来丧母，年幼丧父，如今只能在小说里看到的情节，在她身上如此真实地上演着。
　　温饱尚不能解决，是绝对与学堂无缘的。哪怕后来与担任教师的他相遇相守，饱受困顿折磨的身体也无暇去字字琢磨，从头来过。彼时的她只觉心中怅然，却不知为何。莫名的孤独与日俱增，仿佛被隔绝在一个世界之外。于是沉默无言。
　　更多的时候见到她，是她在院子里阳光最好的摇椅上，安静地凝望。有次我去院中探望，她正在小憩，面目安详地像一个孩子。前半生的困苦在闭眼的一瞬通通消失不见，恍若梦中错觉，从不曾有过。待她从梦中醒来，见我在身侧，便毫不吝啬地露出喜色来。将数月以来的趣事一一陈述，也不过寥寥几语。末了，她不无感慨地说，“今天是今年第二十四个天上没有云彩的日子，真是好天气啊。”在岁月浩荡的洗礼中，在那个午后，我感受到一位老人身上洋溢着的单纯的欣喜。
　　有时候我想，倘若她生在古代，必是大家闺秀中的一个。文静端庄，如玉琢磨。与一位才子相恋，在窗前细数时光，在春来秋回之间和天地一起述说花事开落。可是这与如今又有何区别，总是黯然为别人的悲欢牵扯，转身即是无名的寂寞。
　　她牵着我的手说，暑假里教我识字吧，人，总是要找个事来做做的。我当即答应，不去理会心中悄悄漫上的苦楚。她总是很容易满足，开心地要给我说说这些年看戏琢磨的段子，因不会写字，便只能在心里记着，如今终于有了倾诉的对象，也不算瞎忙活。我摇头笑笑，赶忙拿出纸来，逐一记录，最终竟有十几页之多。
　　后来发生了什么，便不再记得那么清楚了。不过总是我贪玩虚度了整个假期，在开学前夕补作业的时候，才恍然想起那个午后的承诺。在之后的日子里，我不止一次地懊恼自己轻易地就毁去约定。在她静默的无数个日子里，岁月的水面上不断地泛起涟漪，对着我露出完全信任的微笑，然而我就这样彻底地辜负，在她匆匆离去、难以挽留的生命中，再添一笔遗憾。
　　于是在我之后的每一次阅读中，与这部书相逢的欣慰总会油然而生，总会泛起若有若无的哀愁。心神俱静，是对这本书，这段文字，最基本的尊重。我需要阅读来支持我走下去，作为一部分生活的必需，作为灵魂的栖居地，作为寄放孤独的小世界。
　　我想说，阅千帆昙华演换，读世事百般无常。浮生寂寞半回首，缘来岁月俱是客。（作者系我校雪野文学社社员）